老方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。
“唉。”
夏兰的表情也有些怪异,看的姜寄礼浑身不得劲。
认命了似的。
姜寄礼闭上了眼,喉咙像堵了秤砣一般:“……妈,我到底怎么了,你告诉我,我不怕……是不是,是不是我有什么……”
没说下去。
姜寄礼迷茫了,也有些害怕。
自己才18岁。
人生才刚刚启航,怎么就……
刘姨打断了他的思绪,一咬牙:“我来说吧……”
看着姜寄礼,眼神柔和,“寄礼啊,你是个好孩子……学习好,性格也好……姨天天就想着,夏姐真是有福,孩子这么懂事。”
姜寄礼没说话。
刘姨接着说道:“这……这伤是没大事儿,就是……就是这……唉,我说不了,老方你说吧!”
刘姨放弃了。
被点名的老方愣了一下,酝酿半天也没说话。
夏兰抹了抹眼泪,“寄礼,妈跟你说吧……”
“方析年,滚出去!”
老方开口。
方析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病房。
又是片刻沉默。
夏兰抓住了姜寄礼的手,握的很紧,她的手上有很多老茧,此时微微颤抖。
姜寄礼看着老妈,心里不是滋味。
一个女人,不声不响的,什么苦都吃,把他拉扯这么大。
想着想着,眼眶就红了。
夏兰看着姜寄礼,又挪开了视线。
这事儿,实在有点难以开口。
她怕。
她怕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,要是接受不了……
万一出了什么事儿。
她可怎么活。
“寄礼……你听不听妈的话?”
姜寄礼点点头。
夏兰深吸一口气,手握的更紧:“听妈说……听妈说,寄礼啊,你好好听妈说……”
“寄礼啊,你生病了。”
“医生说了,必须得做手术才能治好。”
姜寄礼无言。
夏兰哭了,哭的他心酸。
抬手擦去老妈的眼泪,姜寄礼轻声道:“妈,你别哭,我听着呢……做手术,没事,我不怕。”
夏兰的肩膀微微发抖。
老方也闷着头不说话,搂着刘姨的肩膀坐在那一动不动。
“寄礼啊,你知不知道,这个世界上有些人,其实不是他们自己以为的自己啊!”
姜寄礼有点懵,有些疑惑。
“妈?”
“……就是,就是妈把你养这么大,你是妈的儿……但是,但是医生说……”
姜寄礼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。
但有点不敢置信,也不想继续往下听。
脑子里像浆糊。
嗡嗡作响,只觉得浑身发凉。
“……妈?我……”
夏兰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,两只手紧紧握着姜寄礼。
“寄礼啊,医生,医生说了……你,你不是妈的儿!医生说……”
话没说完,便是嚎啕大哭。
老方见状叹了口气,松开刘姨的肩膀,走过来拍了拍夏兰:“夏姐,你别哭,我跟孩子说吧。”
一屁股坐下,看着姜寄礼。
姜寄礼的瞳孔有些涣散,嘴巴半张着。
“寄礼。”
姜寄礼没反应,老方揉了揉脸。
“……医生说,你这个是病,叫什么女性假两性畸形。”
“什么……意思。”姜寄礼的声音低沉嘶哑。
夏兰止住了哭泣,看着姜寄礼,“就是,你是个女孩啊寄礼!”
天塌了。
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只剩一个女字放大了无数倍狠狠的撞击在他的耳膜、脑海,心脏。
心跳怦怦怦的飞快。
想说些什么,张开嘴却没有声音。
所有的记忆顷刻间破碎,像狂风卷起肆虐而来……
妈妈、方叔、刘姨、方析年、凯子、老师等等一切熟悉的人和事物变得模糊起来。
是梦吗?
嘴里苦涩难言。
女性假两性畸形,是个拗口而生涩的词语。
但是它代表着什么含义,姜寄礼认为自己是明白的。
他看小说。
也热情的接收着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所有信息,并且因此建立了正确的三观和足够清晰完整的自我认知。
但。
就在方叔和妈妈说出这件事的一瞬间。
所有,都被推翻了。
而自己,作为三观的认同者和自我认知的拥护者,在听到这件事的一瞬间,所有的热情和思想在一瞬间停滞下来。
“……妈?”
姜寄礼说话带着哭腔。
“……我,你,假的对不对?”
“我还没醒吧?”
“别骗我了好不好……”
“我困了。”
“出去,你们出去……”
再说话,已是两行热泪。
夏兰看着姜寄礼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尖儿不由一阵撕裂般的痛。
但她是一个母亲。
一个谁也依靠不了,就那么拼了命的拉扯着姜寄礼长大的妈妈。
姜寄礼光着屁股奶声奶气的说"肚肚饿了妈妈"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一样。
他欣喜若狂的冲回家里,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,神气极了。
他说,“妈,我考上大学了!以后等我挣钱了,你就天天遛狗看电视,我挣钱养你!”
她扭捏的骂儿子幼稚。
“要是以后你老婆惹我生气了咋整?”
“惹你生气的老婆我娶她干啥?”
是姜寄礼的不假思索。
此时却像是无数的刀子狠狠的扎在夏兰的心房。
她是一个母亲啊。
所以,谁都可以认输,谁都可以沮丧。
唯独她不可以。
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,勤勤恳恳的做了18年的妈妈,家里没个顶事儿的男人,她就又当爹又当妈的。在这个节骨眼伤,如果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,或者痛哭流涕。
孩子怎么办?
他一定比自己更难受,更崩溃!
所以,夏兰一把抹掉了眼泪,抓着姜寄礼的手愈发滚烫。
“寄礼,你听妈的话。医生说,不做手术会有严重的危害……”
“最近有没有四肢无力,睡不好,胸口闷痛?医生说了,要尽快手术。”
“沈城地方小,这手术也麻烦,还得请心理医生。”
“寄礼啊,你听妈的……你别哭,这没啥,它……它就是个病啊!”
夏兰的声音压抑着哭腔,强作镇定。
“寄礼,咱去郑城,伤口养好了就去……你听妈的!”
“妈活四十来年了,什么苦都能吃,什么罪都能受……”
“寄礼……”
“妈就是不能没有你啊!”
浑身一颤。
姜寄礼的魂儿好像回来了。
妈妈还是那个妈妈。
无论自己的孩子怎么样,如何不好,她都是一位母亲。
女本柔弱,为母则刚。
“妈……我想睡觉……”
姜寄礼闭上了眼睛,侧过头。
夏兰见状,还要讲话。
老方制止了夏兰,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一起出了病房。
姜寄礼睁开眼。
视线变得模糊。
从小,就缺失了一份来自父亲的爱。
妈妈辛辛苦苦拉扯自己长大。
从前的孩子不懂事,口无遮拦。
那时候的他就是异类。
小小的,瘦瘦的,孤僻而惹人讨厌。
所以他要比别人更拼。
无论被怎么欺负,他从来没有在夏兰面前哭过。
认识了方析年,黑白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色彩。
他其实挺迟钝的,所以就牺牲了大部分玩的时间看书、做题,一直学习。夏兰后来果园的生意慢慢变好,零花钱从不吝啬,但他从不乱花钱,不抽烟,偶尔喝酒。
方析年和郑新凯叫他出去包宿上网吧,他从来不去。
他考上了大学,500多分。
方析年那个懒货比他少了整整四十分。
他拼了命的汲取着知识,就是想让妈妈肩膀上压着的担子轻一些。
他会接过去的。
可是,
命运就像一个没有道德的混账,毫不讲理的摧毁了他所有的规划和热忱。
为什么是我?
凭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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